履園叢話/1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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叢話十•收藏
[编辑]總論
[编辑]收藏書畫,與文章、經濟全不相關,原是可有可無之物。然而有篤好為性命者,似覺玩物喪志;有視為土苴者,亦未免俗不可醫。余嘗論之,其為人也多文,雖不知書畫,可也;其為人也無文,雖知書畫,不可也。大約千人之中,難得一人愛之,即愛之而不得其愛之之道,雖金題玉躞,插架盈箱,亦何異於市中之骨董鋪邪?
考訂之與詞章,固是兩途,賞鑒之與考訂,亦截然相反,有賞鑒而不知考訂者,有考訂而不明賞鑒者。宋、元人皆不講考訂,故所見書畫題跋殊空疏不切,至明之文衡山、都元敬、王弇州諸人,始兼考訂。若本朝朱竹、何義門、王虛舟輩,則專精考訂矣;然物之真偽,恐未免疏略。
收藏書畫有三等,一曰賞鑒,二曰好事,三曰謀利。米海岳、趙松雪、文衡山、董思翁等為賞鑒,秦會之、賈秋壑、嚴分宜、項墨林等為好事。若以此為謀利計,則臨模百出,作偽萬端,以取他人財物,不過市井之小人而已矣,何足與論書畫耶!
看書畫亦有三等,至真至妙者為上等,妙而不真為中等,真而不妙為下等。上等為隨珠和璧,中等為優孟衣冠,下等是千里馬骨矣。然而亦要天分,亦要工夫,又須見聞,又須博雅,四者缺一不可。詩文有一日之短長,書畫有一時之興會,雖真而乏佳趣,吾無取也。
《清河書畫舫》謂看字畫須具金剛眼力,鞫盜心思,乃能看得真切。余以為不然。看字畫如對可人韻士,一望而知為多才尚雅,可與終日坐而不厭不倦者,並不比作文論古,必用全力赴之,祇要心平氣和,至公無私,毋惑人言,便為妙訣。看得真則萬象畢呈,見得多自百不失一。然而亦有天分存乎其間,並不在學問之深長,詩書之廣博也。
晉、唐名跡,品題甚少,即有品題,不過觀款題名而已。至宋、元人始尚題詠,題得好益增名貴,題得不好益增厭惡。至明之項墨林,則專用收藏鑒賞名號圖章見長,直是書畫遭劫,不可謂之品題也。余見某翰林題思翁山水卷,以文衡山用筆比擬之,是隔雲山一萬重矣。
國初北平孫退谷築萬卷樓,藏書甚富,而賞鑒書畫尤精,著有《庚子銷夏記》八卷。退谷歿後,其物大半歸黃昆圃家,而散於海內者亦復不少。如記中所載之唐僧懷素小草《千文》、歐陽文忠《集古錄跋尾》、黃山谷《松風閣詩》、朱晦翁《城南二十詠》、貫休《羅漢》、易元吉《猴貓圖》、宣和御題《十八學士圖》、張擇端《清明上河圖》、趙榮祿書陶詩小楷及《枯樹賦》,余皆親見之。
高江村嘗言,世人之好法書名畫而必欲竭資力以事收蓄,與決性命以饕富貴者何異?其言甚確。然觀其有小印一枚,曰「江村三十年精力所聚」,可見其好之篤,嗜之深,未必能作雲煙過眼觀也。《銷夏錄》中之物亦有真有偽,如蘇文忠《送安國教授詩》有陳石磵跋者,今藏家黼堂侍郎家,的是雙鉤廓填,而江村亦收蓄之視為至寶,何也?
收藏書畫是雅事,原似雲煙過眼,可以過而不留,若一貪戀,便生覷覦之心,變雅而為俗矣。試觀古來收藏家,從無有傳之數百年子孫尚能守者。
有明一代書家,前有三宋二沈,後有文、祝、董思翁諸公,此其最著者,其餘如吳匏庵、李貞伯、陸子傳、王雅宜、張東海、婁孟堅、陳魯南、王百谷、周公瑕之流,亦稱善書,可為案頭珍玩。大約明之士大夫,不以直聲廷杖,則以書畫名家,此亦一時習氣也。
有明一代畫家,盛推文、沈、唐、仇為諸家之冠,然而可傳者尚多,如王孟端、戴文進、杜東原、姚公綬、陶雲湖、呂廷振、周東村、陳道復、王仲山、袁叔明、陸包山、宋石門、王酉室、錢叔寶、謝樗仙、趙文度、張君度、孫雪居、丁南羽、莫秋水、董思白、楊龍友、陳仲醇、李長蘅輩,亦卓然成家。近時收藏書畫者,輒曰宋、元,宋、元豈易言哉?即有一二卷冊條幅,又為海內士大夫家珍秘,反不如降格相從,收取明人之易為力耳。
唐
[编辑]玄宗《鶺鴒頌》,紙本,高七寸八分,長五尺八寸,紙凡四接,岐縫內俱有「開元」二字小印。結構精嚴,筆法敷暢,迥非唐以後人所能為之。有蔡京、蔡卞二跋,前後俱有宣和、政和小璽,蓋宋時曾入內府者。相傳尚有黃山谷一跋,已亡之矣。謹案御刻《三希堂法帖》第二十七冊有明洪武初人林佑跋語云:「唐玄宗《鶺鴒頌》,宋時藏於秘府,徽宗朝有鶺鴒千數集於後苑龍翔池,遂出此卷示蔡京、蔡卞,因題於後。宋亡,卷遂流落民間,為指揮方明謙得之。佑謂玄宗有一李林甫,徽宗有一蔡京,正鴟梟蔽日、鳳皇遠避之時,雖有鶺鴒數萬,何益於治亂存亡哉?」據此,則知卷後不止失去山谷一跋也。今刻《經訓堂帖》者,即此本。
歐陽率更《夢奠帖》真跡,計七十八字。宋時曾入御府,有「悅生圖書」,則知又是賈秋壑家中物也。後有趙子昂、郭天錫二題。乾隆戊申歲,太倉畢竹癡員外曾購得,呈其兄秋帆先生,先生以「夢奠」二字非吉語,旋復還之。余時在先生河南節署,一見,後不知所歸。
虞秘監書《汝南公主墓志》,起草凡十八行。有李東陽、莫是龍、王世貞、毛澂、王鴻儒、陳繼儒、文嘉、嚴澄諸題,又錢穀、張鳳翼、獻翼觀款,相傳是王敬美奉常家故物也。敬美謂其蕭散虛和,風流姿態,種種有筆外意,高可以入《蘭亭》、《頭眩方》之室,卑亦在《枯樹賦》上,其稱重如此。張氏《清河書畫肪》則定為米元章臨本。余亦未敢視其必真,然董思翁曾刻入《戲鴻堂帖》,金壇王肯堂太史又模入《鬱岡齋帖》,經諸賞鑒家品題,自足寶貴耳。
顏魯公《竹山書堂聯句詩》真跡,書於絹素,雄古渾厚,用墨如漆,迥非後人所能模仿。國初藏真定梁相國家,刻入《秋碧堂帖》者是也。乾隆辛亥歲,為畢秋帆先生所得。先生歿後,圖籍星散,又為揚州吳杜村觀察所有。嘉慶丁卯歲,粵東李載園太守來吳門,攜有杜少陵《贈衛八處士》詩墨跡卷,其書皆狂草,如張長史筆意,而杜村觀察適至,顏冊亦在篋中,余因邀二君各持墨跡,同觀於虎丘懷杜閣下。余笑曰:「顏、杜生於同時,而未及一面,今千百年後使兩公真跡聚於一堂,實吾三人作介紹也。」按《新唐書》,天寶十二載,安祿山反,魯公守平原,少陵避走三川。後魯公以元載謗貶湖州、在大曆初年,正少陵出瞿塘,下江陵,溯沅湘時也。
《靈飛經》,四十三行,墨跡在上清瓊宮陰陽通真秘符之前,即海昌陳氏《藏真帖》祖本,其最後十二行是《藏真》之所闕也。按《靈飛經》為唐開元廿六年玉真長公主奉敕寫,元袁清容始定為鍾紹京書,其說蓋本思陵於經生書不收入內府一語,然亦未能斷定為鍾書也。明萬曆三十五年冬,董思翁得之吳用卿家,後思翁寫《蓮華經》,必展閱一過,珍如球璧。庚戌歲,思翁出所寫《蓮華》七卷,質於太常卿陳公增城所,每卷議值百金,而虞太常有難色,乃以《靈飛》一冊輔之。越十六年,思翁遣其子持金來索《蓮華》甚急,而陳氏正在勒石,不便遽反,往復不已。太常之子湖廣參政名之伸者,遂將《靈飛》抵《蓮華》以塞其意。參政私將《靈飛》割留四十三行藏於家,意作雷煥留劍公案,而思翁竟未檢及也。至戊辰歲,參政遇思翁於西湖昭慶寺,問《靈飛》無恙否,則已作王、謝家燕矣。自此四十三行藏於陳氏,傳至體齋中丞名用敷者,亦能世守。吾鄉秦味經司寇素聞《靈飛》名,從中丞借觀數四,中丞故為司寇門生,不得已,乃贈之。司寇既得,秘不示人,歿後其子靜軒太史稍稍誇於人間。中丞任安徽布政時,偶過錫山,以計賺歸,仍為陳氏所有,真藝林佳話也。余老友陳無軒學博曾載入《寓賞編》,與余備述甚詳。是細麻紙本,甚完好,都四十三行,計六百八十五字。較諸全本,雖僅吉光片羽,而與石本對勘,則結體用筆,毫髮不爽,至於精神奕奕,自在遊行,又非石本所能幾及也。余年來奔走衣食,以不獲一見為恨,後見曾氏《滋蕙堂帖》,乃知即從《藏真》翻刻,故亦缺此十二行,並作趙松雪偽跋於後,則較《藏真》有霄壤之隔矣。余前年冬在邗上,知為吳餘山文學所購,今中書舍人謝君若農借以上石。嘉慶辛未十月廿日過楓涇鎮,始觀於若農齋中,摩挲石刻幾三十年,一朝得見真跡,喜不自勝。他日尚擬從餘山再乞一觀,僅模此十二行以補陳、曾兩家之闕,不亦大快事耶!
徐季海書《朱巨川告》,白麻紙本,高八寸五分,長五尺八寸六分,計三十二行,前後有尚書吏部告身之印四十三方,又宣、政小璽,蓋宋時嘗入內府者。其鮮于樞、張可與張宴三題之後,並書《新唐書》本傳二十行,又董思翁一跋,即《戲鴻》、《快雪》祖本也。余在畢秋帆先生家見之,後為豪貴所索,遂入京師。
《范隋告身》,絹本,高八寸,長三尺六寸。僖宗咸通二年六月告,上署云「將仕郎權知幽州良鄉縣主簿范隋」十四字,即文正公五世祖也。後有宋人跋語二十一人,元人跋語二人。今藏吳門范氏義莊,有石刻。
懷素小草《千文》卷,黃素絹本,高九寸,長八尺七寸六分。筆法嚴密,字字用意,脫去平時劍拔弩張之習,而一趨於自然。後題「貞元十五年六月十七日於零陵書,時年六十有三」,字勢略偏側,正其晚年作也。後有宣、政二璽,即《宣和書譜》所載四卷之一。卷用黃素,八方,每交接處用軍司馬印印之。相傳素師居永州龍興寺,即吳呂蒙故宅,寺後浚井,得軍司馬印,故素師每作書必用是印。後有文休承一題,具載始末,嚴分宜《冰山錄》中物也。本朝康熙中,為商丘宋中丞所得,不知何時歸入明府。乾隆丙午歲,吳杜村太史購於京師,以贈畢秋帆先生。余嘗模入《經訓堂帖》,較《停雲》所刻,有過之無不及處。
有唐一代,墨跡、告身而外,惟佛經尚有一二,大半皆出於衲子、道流,昔人謂之經生書。其書有瘦勁者近歐、褚,有豐腴者近顏、徐,筆筆端嚴,筆筆敷暢,自頭至尾,無一懈筆,此宋、元人所斷斷不能跂及者。唐代至今千餘年,雖是經生書,亦足寶貴。往時雲間沈屺雲司馬托余集刻晉、唐小楷,為其聚唐經七八種,一曰《心經》(即屺雲所藏),一曰《鬱單越經》(歙鮑席芬家所藏),一曰《轉輪王經》(繁昌鮑東方所藏),一曰《金剛經》(吳門陸謹庭所藏),一曰《長壽王品迦絺那經》(寧波孫曉江所藏),一曰《大般若經》(吳門黃蕘圃所藏),一曰《蓮華經》(揚州徐芝亭所藏),一曰漢陽塔中殘經(張芑堂所藏)。他如《兜沙經》(吳門葉氏所刻)、《律藏經》(王夢樓所藏)之類,生平所見者,不一而足,乃悟《靈飛經》之非鍾紹京書,不辯而自明矣。
羅昭諫嘗為先武肅王鎮海軍掌書記,昭宗賜王鐵券,時羅正在幕府,則謝表必其手筆也。余年十九,在吳門清嘉坊書肆中見昭諫手書《謝鐵券表》稿,字如中指大,後書「乾寧四年月日臣羅隱代脫」十二宇。代脫者,代為脫稿之義也。後有劉青田一題,考之最詳。國初藏勵宗萬家,不知何時流落吳門。當時索價五百金,無有售者,後為粵東一客所得,屈指四十餘年,至今猶在心目。
張僧繇沒骨山水一幅,絹本,上列兩峰,青綠相間,其下蒼松三株,白雲一道,掩映於紫翠之間,落筆雄奇,出人意表。舊為宛平王相國家所藏,畫之上方有禹鴻臚之鼎題記。
尉遲乙僧《天王像》,絹本,著色,真唐人筆法也。本立軸,作袖卷裝池,橫看,自宋時已然,後有宣和、紹興小璽及內府圖書之印,並明道元年十月十日奉聖旨審定及內侍盧道隆等官銜,又元張金界奴上進題名一行,項墨林家物也。畢秋帆尚書以五百金得之,乾隆五十六年七月進呈,今藏內府。
五代
[编辑]先武肅王賜崇吳院長老僧嗣匡墨牒一道,前一行有「天下都元帥」五大字,後題「龍德二年十二月牒」,最後又大書「都元帥吳越王」六字。下有押,猶今之畫稿也。文作駢體,字徑六分,絕似蘇靈芝《憫忠寺碑》,蓋晚唐書法皆如此。是物自元、明以來世藏台州本家,與鐵券並守。憶於乾隆辛亥歲,余在會稽同修郡誌,嘗借觀,為雙鉤一通,刻《小清秘閣帖》中。至道光癸未歲,余再至會稽,則知為家薪溪族祖所得矣。按《姑蘇志》,崇吳寺在今吳江縣充浦,前臨太湖,兩洞庭山在望。惟地僻鄉隅,鮮有至者。他日擬再刻一通,付之寺僧,猶見五代時牒封寺院之文也。
先忠懿王工於草書,見之史冊,今藏台州白石山本家者,乃手狀七行,後具押字,余前已雙鉤刻石,其米元章、危太樸諸跋皆為人竊去,惟存熙寧、元豐、元祐題名而已。中有賈平章觀款,書法極工。癸未春三月,余往台州,因觀鐵券,又復摩挲者累日。
楊凝式《神仙起居法》真跡,凡八行,後有米友仁、商挺、留夢炎諸題。阮雲台宮保嘗以示余,余頗疑之,未為雙鉤,其後卒以刻石,有跋記於後。
王齊翰《挑耳圖》卷,前有徽宗御題「勘書圖」三字,又「王齊翰妙筆」五字。畫一貴人自挑其耳,坐於屏幛之前,衣紋精細,設色甚工,儼然吳道子法也。後有蘇東坡、潁濱兄弟及王晉卿題跋。舊為吾鄉安氏之物,嘉慶壬戌十月在揚州吳杜村太史家見之。
世稱唐小李將軍之畫,今所傳者絕少。余嘗在吳盤齋大令翏城署中觀五代時衛賢所畫《廣寒宮圖》,樓台殿閣,細逾毛髮,中有一宮門,上書「廣寒清虛之府」六字。離宮別館,用筆若絲,刻劃精整,幾無剩意。其款兩字在一石隙之間,恐小李將軍亦不能過之也。鑲邊絹上有梁蕉林鑒賞印記,其上又有一小璽,模糊不辨,想是南宋故府之物。
董北苑《瀟湘圖》,思翁舊物也,藏畢秋帆尚書家。卷長丈許,神采煥然,具有遠山蒼翠、江水瀠洄景象。中流有一舟,坐朱衣烏帽一人,旁有二姝及鼓瑟吹笙者,又岸上漁人布網漉魚者,蓋取謝宣城詩「洞庭張樂地,瀟湘帝子遊」二語為境耳。思翁一生畫學得力於此。前後有三跋,《隨筆》中亦載之。後為豪貴奪去,今不知所歸。
宋
[编辑]高宗賜岳忠武墨敕草書十四行,在朱色雲龍箋上,有「皇帝上用」「書詔之寶」兩璽。此敕舊藏西湖岳廟,為奉祀孫世守。乾隆六十年,汪稼門先生為浙江布政使,始為裝池,題一詩一跋,刻諸石上,嵌於廟壁。時余在轉運使署,因將拓本寄翁覃溪先生,先生欣然賦詩見寄,余乃請方伯並刻之。自此海內之士,題詠遂遍,近已滿卷如牛腰矣。
高、孝二陵墨跡,一高宗草書,在團扇上,書「芳草西池路,柴荊三四家,憶曾騎款段,隨意入桃花」一首,後用德壽朱文璽,當為高宗晚年筆;一孝宗書 「春雲初起拂青林,冉冉因風度碧岑,既解從龍作霖雨,油然出岫豈無心」廿八字,合裝一冊,為仁和趙晉齋文學所藏。近時士大夫題詠甚多,余亦題二絕云:「石經剝落長苔痕,遺恨冬青不足論。留得二陵真跡在,蓬門猶識趙王孫。」「焚香再拜啟題封,想見揮豪德壽宮。龍鳳升天陵谷改,尚餘文翰扇清風。」
陳簡齋詩卷,紙本,凡一百零一行,計詩二十三首。舊有張宣公標題,今不存。後朱晦庵、劉西台、危太樸諸跋,具在。案《宋史》,簡齋名去非,高宗時為資政殿大學士。太樸跋語具詳始末。
蔡忠惠《謝賜御書詩表》,字如指大,結構精嚴,後有文與可、米元章二跋。按《續書斷》載仁宗深愛君謨書,嘗以御筆書「君謨」兩大字並詩以寵異之,君謨乃作《詩表》謝,即此卷也。往時見雲南周氏刻入《春雨樓帖》,後見墨跡,在五柳居陶蘊輝家,索價五百金,無有售者。
又忠惠自書詩稿,計八頁,每頁十行,共七十三行。第一行書詩之三下書「皇祐五年二月」,正忠惠自福州入京一路紀行之作也。其第二頁《題龍紀僧居室》之下有「此一篇極有古人風格」九字,則歐陽永叔親筆也。是冊南宋時曾入賈似道家,前後俱有「悅生葫蘆」及長字印記,又有楊龜山、張正民、蔣璨、張天雨、張樞、胡粹中諸題。其書雖草草不經意,實君謨妙墨也。
蘇文忠書,余所見者不下十餘種,真偽參半。按崇寧、大觀間蔡京用事,以黨借禁蘇、黃文詞,並墨跡而毀之,至政和間始弛其禁,故後世傳者少也。曩在京師,見翁覃溪先生家有大書《偃松屏讚》,乃其謫惠州時為書示其子過者,第絹本毀濫不全,余集其數句刻入《小清秘閣帖》。又有《九歌》六段,是從家恬齋方伯處得,雙鉤上石,未見真跡。
又文忠書四十二章經真跡,余於乾隆六十年二月在福州觀於汪筠莊明府齋中,書在絹素,織成朱絲闌。高九寸許,長七尺二寸。小楷,微帶行筆,共一百廿八行,前有十數行破裂者,而後幅完好無闕。有宋僧悟靜、元王原吉、哱存素、石羊山樵四跋。吾友陳無軒載入《寓賞編》,茲不復贅。後為筠莊子元度攜於行篋,在晉陵舟中遇賊竊去。越二十餘年,京口楊子堅忽於友人家見之,今不知所在,惜哉!
又文忠《橘頌》卷,有趙松雪題跋,向藏洞庭山席氏。乾隆丙午,有沈某兄弟二人善作偽書,以售於人,遂借以雙鉤,與原跡無二,以示畢秋帆先生。時先生為河南巡撫,竟以千金得之,實偽跡也。
黃文節《松風閣》詩卷,高九寸餘,紙本,三接,長六尺三寸,無款印。元至治間為皇姊大長公主收藏,不擇人而題者十四人,大半皆有官銜。乾隆己酉春三月,觀於鎮洋畢澗飛家。
又文節書劉禹錫《伏波神祠》詩卷,明時為嚴分宜舊物,有張於湖、范石湖兩題,今藏諸城劉文清公家。信芳尚書嘗以示余,生平所見山谷墨跡,此為第一。
米禮部書《宗室崇國公墓誌銘》,鄭居中撰文,幾二千字。余所見者有大小兩本,絕似褚河南哀冊。後有袁桷、鄧文原、黃溍、柳貫、揭汯、葉盛、吳寬七跋。其一今藏婺源齊梅麓員外家,其一藏揚州鮑氏。按米襄陽《誌林》,當時臨模米書酷肖可以亂真者有二人焉,一吳雲壑名琚,一陳伯修之子陳寺丞,禮部俱授以作字提筆之法,或兩人所臨也。
又禮部《虹縣舊題》真跡卷,無款,有儼齋秘玩圖書,是華亭王氏之物。後有金大定間劉仲遊、元好問兩題。雲南周氏、曲阜孔氏皆鉤模入帖。
又禮部書杜詩《王宰山水歌》墨跡卷,絹本。後有徐守和兩跋。雲南周氏曾刻《春雨樓帖》,今藏吳門汪省吾茂材家。
朱文公注經草稿真跡,余見者有二種,一為嘉善謝若農中翰所藏,《易•繫辭》自「無咎者善補過也」起,至「凡三百有六十句」止,計六十一行;一為吳門陸謹庭孝廉所藏,《論語》「顏淵問仁」至「司馬牛問仁」,計五頁。近日又有人刻集注稿,行款尺寸大約相同,當是文公一手書者。
朱文公《和張敬夫城南二十詠》,北平孫退谷侍郎所藏,前有李賓之篆書「晦翁手澤」四字,後有幹文傳、黃溍、于淵、李東陽、吳寬、周木、陸簡、何喬新、董越、李士實、張元楨、費宏十二人題跋,楊鐵崖和詩,後又有陳白沙、謝肇浙、徐渤三題。其黃溍《書城南齋記》稱常熟錢君伯廣早從其鄉先達尚書幹先生遊,先生守婺源時,得朱子手書《城南齋二十詠》而寶愛之,卒乃歸諸伯廣,遂即所居東偏構一齋,扁曰城南,且以城南自號焉。按虞山譜,伯廣諱廣,千一公七世孫,柳溪先生寬之胞兄也。
庚辰十月廿六日,偶晤趙季由太守於吳門寓齋,出示吳雲壑書《歸去來辭》真跡,筆筆飛舞,全用米法。後有董思翁一題,傾倒殊甚。惜其物已經落水,有斑痕,墨光亦退矣。
文信國書「慈幼堂」三字,為吳中顱䪿醫陳仲和所得,即以名其堂。後有陳繼、王鏊、劉吉、邱濬、費訚、吳寬、楊士奇、胡濙、楊榮、金幼孜、李東陽、楊翥、馬紹榮、王恕、耿裕、白昂、倪嶽、陳鎰、朱仲陽、張昇、靳貴、劉忠、毛澄、楊守址、吳儼、李傑、楊廷和、陸簡、宋瑴二十九人題跋。此吳門陸謹庭孝廉所藏,嘗倩同邑陶君名賡考諸人名號爵里甚詳,有小記附於後。
馬遠《松陰高士圖》,吾鄉李芥軒先生所藏,閱百年矣。嘉慶庚申,從子有谷持以示余。按遠畫本師李唐,用焦墨作樹石,筆力矯矯,千古獨絕,吳小仙所從出也。
李營丘《秋山行旅》,吳門繆武子家藏。凡宋人大幅畫絹素狹,俱是雙摒,此僅存半幅矣。乾隆戊申歲,畢秋帆先生為河南巡撫,聞其名,為物色之,有客攜至汴梁者。余時在節署,因獲觀焉。
米元暉《雲山圖》卷,紙本,款題「紹興十一年九月五日懶拙米元暉戲作」十六字,後有元人韓性、王逢、楊遵、顧祿、宇文公諒、朱文瑛、陶九成諸題,道光乙酉四月偶於汪氏見之。
元
[编辑]趙榮祿書《壽春堂記》,大楷書,是絹本屏幅,剪裝巨冊者。嘉慶元年,余客兩浙轉運使幕中,雲間陳古華太守攜以見示,同海豐張穆庵都轉、烏程陳無軒學博披覽一過,後阮雲台先生嘗刻石武林。
《玄妙觀重修三門記》,烏絲方格,字大逕寸,前有篆書八大字,作四行本,文計六十三行,每行八字,有董思白、李日華兩跋,錢塘梁文莊公家藏物也。嘉慶元年二月,余謁山舟先生,始觀此卷。曲阜孔氏既刻《鑒真帖》,而長白煦齋相國見而愛之,因介余往錢塘雙鉤,又收入《松雪齋帖》。
二讚二圖詩卷,凡二百三十二字,後有卞華伯、王弇州、董思白、陳眉公、文湛持五跋。思翁謂是卷學顏魯公《送蔡明遠敘》,兼米海岳用筆,迥異平日之作,洵至論也。向藏畢秋帆尚書家,余嘗鉤刻入《經訓堂帖》。嘉慶己巳,偶遊京師,知為劉文清得之,今又為煦齋相國所有矣。
《汲黯傳》小楷,用歐筆,爛漫千餘言,當為松雪平生傑作。惟余近年所見者已三本,俱有文衡山補書,絹紙相雜,真贗莫辨。甚矣哉,作偽之人也!
《天冠山》詩,本廿八首,今陝刻隻廿四首。乾隆戊申、己酉間,北平翁覃溪先生督學江西,得一本,紙墨完好。後松雪自題云:「道士祝丹陽示余《天冠山圖》,求賦詩,為作此廿八首。」按其時是延祐二年,松雪在京師,官集賢學士,未嘗至此山也。陝刻跋云:「予昨遊天冠山,且謂山在丹陽郡,不知是山在江西貴溪。」丹陽乃道士號,足證陝刻之不真。然用筆自佳,非近世人所能為之,或曰文待詔少年作也。
小楷《過秦論》三篇,刻於《戲鴻堂帖》者惟一篇耳。嘉慶乙亥,嫠源齊梅麓員外宰吾邑,偶談此卷,云真跡在其同鄉董小楂編修處,越數年果得之,既而董又取去,且云五年後當惠贈也。梅麓賦詩云:「鷗波妙墨世原稀,況復香光論入微。趙璧竟從千里去,吳鉤今許五年歸。米顛豪奪真無賴,季布盟言豈有違。寄語山靈好嗬護,莫教化作朵雲飛。」他日此卷竟來,余當為員外一並上石,以與《戲鴻》、《滋蕙》兩刻抗衡,亦快事也。
《洛神賦》,松雪平生臨本最多,相傳松雪曾見過王子敬墨跡者。余曩在京師,見司馬達甫中翰家一本,紙墨如新,今為孫制府平叔氏所藏。粵東吳荷屋方伯亦有一本,惜前缺數行,乞詒晉主人補書之。其餘如梁蕉林所藏刻入《秋碧堂》者,尚是真跡,至《經訓堂帖》所刻楷書本,則偽矣。而學者甚多,有翻刻盛行於世,異哉!
《頭陁寺碑》文,吳門蔣氏所藏,余於己卯三月在斌笠耕觀察舟中見之,用筆在《洛神》、《枯樹》之間,可寶也。
《神仙篇》五首,一張正見,二盧思道,三王融,四陳思王,五郭景純,後書「大德改元三月廿六日水精宮道人書」。字如中指大,靈和峭拔,當似松雪中年得意之筆。然觀其卷中如「億」之作「憶」,「娥」之作「蛾」,「阿誰」作「何誰」,「進趨」作「進趣」,恐松雪未必至此,其為偽本無疑。今在英相國家。
舊聞當湖家夢廬處有松雪臨《黃庭經》卷,思之十年,不得一見。道光丙戌春日,偶於梅麓員外寓齋閱之,後無年月可考,審其結體用筆,實松雪早年書,殊乏英俊之氣。有鄧善之、楊載等十六人題跋,皆真。
臨褚河南《枯樹賦》卷,白宋箋本,長洲宋小岩編修所藏,後歸畢秋帆先生。有趙孟淳、白珽、陳深、龔肅、周天球、黃姬水、彭年、文嘉、王世貞、文伯仁、黎民表諸題,最後有太僕寺印及撫治鄖陽等處關防,是明時王敬美家舊物。
「快雪時晴」四大字,乃是題張伯雨臨右軍帖前者,後有徐幼文山水一幅,今藏查小山比部家。
《仇府君墓碑》,字與《壽春堂記》相等,前篆額六行,計廿四字,內兩行為後人重補。此卷今藏笠耕少僕家,惜文中闕數行,失去仇公諱字,後有倪鉦一跋,雲仇字彥中,又見虞道園《書仇公墓志》,始知仇名鍔也。
嘉慶己未春,余在京師,過質郡王府,見松雪畫陶靖節像,闊袖幅巾,手攜一杖,翩翩欲仙,上書《歸去來辭》小楷十二行,真妙筆也。郡王薨後,世子尚幼,惜不能再見矣。
孫平叔製府家有松雪小楷《歸去來辭》,是畢氏廣堪齋舊物,余嘗模入《集珍帖》中,審其用筆,當為中年之作。
松雪所題《蘭亭十三跋》墨跡,並《定武蘭亭》,余嘗於吳杜村太史家見之,所謂獨孤長老本是也。尚有吳傅朋、錢舜舉及柯九思二跋。為商丘陳望之中丞所藏,後德清談韜華觀察得之。談沒後被火,圖籍俱失,惟此卷尚存數字,今在英相國家。
吳門陸謹庭嘗得松雪畫《李太白廬山觀瀑圖》,青綠山水,一紙皆滿,無空隙處,而一種幽深玄遠之趣,溢於尺寸間,非松雪妙筆,不能傳之也。後有元、明人題識甚多,其姚公綬一跋最長,惜為後人妄加「趙氏子昂」四字朱文印,真為蛇足。
庚戌三月,余往婁東,在畢澗飛員外家見魏公自繪小像,紙本,長尺許,闊七寸,作一鏡。像居其中,僅畫半身,頭戴一笠,身著月白氅衣,面圓而俊偉,豐神奕奕,微須,真元世祖所稱神仙中人也。上惟有仲穆書讚兩行。又在友人處見一像,有自題七律云:「致君澤物已無由,夢想田園霅水頭。老子難同韓子傳,齊人終困楚人咻。濯纓久判從漁父,束帶寧堪見督郵?準擬新年棄官去,百無拘係似沙鷗。」後題「大德二年正月人日趙孟頫自題」,又一行云「至治二年八月男雍拜裝」。觀魏公此詩,其出山服官,非素所願,然亦何苦作此白珪之玷也。
趙松雪嘗拜中峰和尚為師,為畫一小像甚妙,盤椅一張,師橫臥其上,朱履一雙脫在椅前。此種畫法,古所未見。後有偈云:「身如天目山,寂然不動尊。慈雲灑法雨,遍滿十方界。化身千百億,非幻亦非真。覓讚不可得,為師作讚竟。至大二年正月人日弟子吳興趙孟頫焚香謹讚。」此幅往在吳門陸白齋先生家見之,曾倩南潯陸梅圃臨過一幅,後為友人攫去。觀此兩像皆畫於正月人日,或命意有在也。
世所傳管仲姬墨竹最多,而真者絕少。憶於甲寅三月,余在錢塘晤鮑綠飲先生於西湖寓中,見一卷,當是夫人生平傑作。後有夫人之姊名道杲者嫁於姚,居南潯,一詩一跋,寫作俱妙,題云:「綠窗無長物,樹蕙與滋蘭。光風布淑氣,揚揚畹畝閑。窗外何所有?修竹千萬竿。密葉敷下陰,勁節當歲寒。方欣同臭味,且以報平安。吾妹忽來過,綠紗生薄寒。幔結貽佩纕,重之青琅玕。寫真一揮灑,翰墨猶未幹。古意鎮長在,高風渺難攀。況有斐媲德,懿名垂不刊。」後跋云:「至大二年四月二日,吾妹魏國夫人仲姬見訪於南潯里第,燕坐君子軒。夫人笑曰:『君子名軒,何以無竹?』爰使女奴磨墨,寫此幅於軒中。夫婦人之事,箕帚中饋刺繡之外,無餘事矣,而吾妹則無所不能,得非所謂女丈夫乎?為吾子孫者,可不寶諸?俟他日妹丈松雪來看,當又乞題詠也。姚管道杲識。」
趙仲穆書畫,昔人稱其克紹家風,然用筆太重,重則近俗,無復有乃翁秀色。因知筆墨一道,各有天分存乎其間,雖父子不能傳也。余弱冠時在吳門見仲穆手書長卷,所錄古今體樂府小詞共計三十五首,後題「延祐六年春正月寄吳德璉姊丈一觀」云云,後有文衡山、許初兩題,皆精。衡山跋謂德璉者即王國器,魏公長婿也。德璉長於新樂府,當時為楊鐵崖所稱,故此卷所書樂府為多,豈亦投其所好耶?
虞文靖公書其先世宋丞相雍國忠肅公允文所撰《誅蚊賦》,桂花紋白綾本,共計七十二行,最後十七行參錯書在紙上,蓋應其方外交閑上人所請也。後有魯威、柯九思、蘇大年、王敬方、鄭元祐、楊椿並元祐書刻石疏共七題。此卷明時藏沈石田家,後歸吾鄉華東沙氏,至本朝又為梁蕉林所得,畢氏《經訓堂帖》始刻之。
饒介之號醉翁,本籍江西,以元末亂隱居姑蘇,跌宕自喜,嘗與雲林生往來。工草書,宗懷素。余嘗見其《蕉池積雪》詩卷,童梧岡侍郎所藏也。後有金問、魏瀚、呂{常心}、吳昂、王淮、朱應祥、蔣宗誼、姚公綬、鮑浩、馬時正十人題跋,並卞令之、安鹿村書畫印記,惜為後人填墨,殊失真面目矣。
張伯雨書,實出自松雪翁,而又有一種逸韻,與柯丹邱異曲同工。曩從王夢樓太守案頭見所書《台仙閣記》,殊妙,竟似松雪矣。其片縑短幅,平生所見甚多,一時難以悉記。
趙大年《江村秋曉圖》,絹本,無款,前後有元初人圖書印三方,後有龔肅、吳訥、趙孟頫、陳敬宗四題,真跡也。
高房山山水簡澹超逸,可與二米相伯仲。余嘗見其墨竹一幅,亦可與吳仲圭、顧定之相伯仲矣。有趙松雪一詩題其下,云:「高侯落筆有生意,特立兩竿煙雨中。天下幾人能解此,蕭蕭寒碧起秋風。」
黃子久與王叔明、倪雲林、吳仲圭俱為有元一代名家,惟子久清真秀拔,煩簡得中,不特為三公之冠,實可越房山、松雪而上之。余曩時所見畫幅甚多,惟在京師內務府胡某家見《浮嵐暖翠》一幅為最妙。
王叔明為松雪外孫,畫宗李昇,而皴法少異,其品在松雪、大癡之間,萬壑千岩,長松修竹,又是一種谿逕。余嘗見叔明畫《紫雲山圖》真跡,出筆奇古,與平時所作迥異,固知名家一丘一壑,無不臻妙境也。
叔明嘗為陶九成作《南村真逸圖》,余在秋帆先生家見之,高八寸,長三尺許,紙本,不著名款,惟用「黃鶴山樵印」一方,後附孫作撰傳,王掖撰序,胡儼撰記,金聲跋語,皆一時名手。張醜題云:「萬曆戊午春獲於長洲吳氏,是原博太史故物也。」又云:「叔明與九成為中表兄弟,每過南村,輒流連不忍去,興酣落筆,穠鬱深至,可一掃丹青故習,非《松風閣》、《聽雨樓》、《琴鶴軒》諸卷所可比倫也。舊時尚有叔明自題篆書五字,今失去。」
倪高士《懶遊窩》圖卷,紙本,高六寸五分,長一尺四寸。後有記二十行,書法類右軍《東方先生畫像讚》。題款曰「壬寅九日句吳倪瓚為安素先生寫」,最後有彭敬叔、徐乘二詩。按《雲林集》載此文,文中所謂金君安素者,實先世永謙公也。至正末年人,洪武初累薦辟,以人材科將授官,以疾引退,改姓金氏,字曰安素,耕讀堠山之陽以終其身,距雲林所居甚近,家譜所載。是卷昔嘗見於陸白齋先生家,既又見一幅,有記無圖,畢秋帆尚書所藏,曾刻入《經訓堂帖》者,實偽本也。
又嘗見雲林《溪亭山色》一幅,款題「丁未五月東海倪瓚畫」。後有吳匏庵、卞華伯二詩,吳云:「聽松庵裏試茶還,第二泉邊更看山。獨有去年詩興在,雲林清墨斑斑。」卞和云:「倪迂仙去幾時還?留得溪亭對遠山。老我今為亭上客,啜茶閑試鷓鴣斑。」俱是真跡。
梅花道人書畫俱妙,余所見不下一二十種,畫竹尤多於山水。嘉善家黼堂少宰有大幅竹最妙,次則斌笠耕少僕所藏之絹本雨竹,皆仲圭生平傑作也。又道人有草書《心經》一卷,為詒晉齋主人所藏,後贈少宰,以少宰是嘉善人,與道人同里也。少宰遂屬余刻石梅花庵,有跋記之。
顧安字定之,善畫墨竹,吳仲圭以蒼老勝,定之以秀色勝也。揚州吳杜村觀察有小幅立軸,余曾雙鉤刻石,贈江元卿員外。又吳門王月軒所藏長卷中有折竹一枝,殊妙。又在錢塘趙氏見一幅,後有屈生題云:「海內人傳顧定之,生平畫竹發清奇。披圖記得湘江夜,翠影參差月下時。」
僧大祐書《七寶泉開山順庵主行實》並道衍書《順庵主塔銘》合卷,有錢仁夫、李應禎、戴冠三題,吳縣光福寺中舊物也。按道衍即姚恭靖,書時在洪武十三年,是未見成祖之前。
元僧善繼三世血書《華嚴經》八十一卷,在今虎丘半塘橋龍壽山房。相傳金華宋景濂是善繼後身,今有景濂一跋,在第二卷後。明人題跋觀款散題於諸卷上者凡數十處,不能盡記也。
有元一代,書法大約俱由松雪門逕,如柯丹邱、白湛淵、郭天錫、張伯雨、仇山村、俞紫芝是也。亦有獨自成家者,如虞伯生、鮮于困學、康裏子山、鄧善之、周公瑾、楊鐵崖、陸宅之是也。
有元一代畫家全講氣韻,不名一格,實能超出唐、宋人刻畫之習。黃、王、倪、吳無論矣,生平所見者,山水則朱澤民、高房山、盛子昭、方方壺、曹雲西諸家,花卉人物則王若水、王元章、錢玉潭、孟玉澗諸家,蘭竹則鄭所南、李仲芳、蘇昌齡、顧定之、李息齋及其子遵道諸家,如過眼雲煙,不能悉記,皆所謂以氣韻勝人者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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